齊宮歲末大宴後半月是歲日,如每年一樣,齊侯沐浴齋戒後,率眾到社稷之壇祭祀,民間也都祭祀祖先、團圓歡聚,慶祝新歲。
齊侯祭祀完回宮後,在宗族家宴上緬懷了一番父祖,又說了些興盛宗族、厚德固本、社稷降福的話,便將田原之前的上卿之位又給了他。分祭祀胙肉時,給田原的也是最好的一塊。
田原謝齊侯,神色泰然。宗親們再偷眼看相邦田向,田向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,實在看不出什麼。
眾人單知道田原複位,不知道的是,就在歲日前兩日,齊侯跟相邦田向說,因糧價偏高,其奏請的入糴之事暫緩,待新歲麥粟豐孰再行入糴。
對於來臨淄的眾賢,齊侯樣子做得倒是很足。除了這一年中送出去一些上大夫、大夫之位,臨近歲日,齊侯還親去泮宮顧問諸位先生和士子。
正趕上閔子在講授陰陽五行之學,齊侯不因從前閔子在反伐魯上書上簽了名字而有什麼芥蒂,很是盛讚了一番這位先生,稱陰陽五行是“萬物綱紀,天地之道”。①
歲日祭祀社稷的胙肉,齊侯也令人送了一些去泮宮,給住在那裡的幾位賢者。對齊侯賜胙,便是鄒子也沒有拒絕——莫說鄒子,便是孔子對魯君賜與的燔胙也是重視的。孔子離開魯國,固然有更重要的原因,與那塊始終未至的胙肉卻也不無乾係。②
在鄒子等賢者看來,雖齊侯略嫌魯莽好戰,但也算“擅改過”和“敬賢”了,更何況齊國強大,相邦賢能正直,一些本有去意的賢者士人不免又猶豫起來。
俞嬴在節間也與令翊一同陪公孫啟拜望了諸賢,先是帶著公孫啟的課業冊子去鄒子處,得了老先生的點頭讚許,還蹭了老先生一頓飯,接著又去拜訪了農家範子。
範子病好了,其弟子開始整理範子書。範子讓俞嬴幫著出主意。俞嬴建議不要像儒家輯孔子言論那樣以“子曰”的形式整理此書,而是將其分上下篇,上篇寫範子君民同耕、農為國本、輕徭薄賦等主張,下篇則按天時、地利、人和將如何種植諸般事務分門彆類地寫出來,這比“子曰”形式的書更全麵,也更清楚。③
範子和諸弟子都認為俞嬴說得很有道理。範子一高興,親手給俞嬴、令翊和公孫啟做了其家鄉應節吃食——又焦又脆的薄粟米餅。老叟做餅,公孫啟很乖巧地學著燒火,而令翊則幫著老叟弟子劈柴,隻俞嬴因餅做得太醜,被老叟嫌棄。
矩子田襄子已經離開了臨淄,墨家接待俞嬴、令翊和公孫啟的是先前救過俞嬴的孟敬先生。這陣子俞嬴等又見過這位老先生幾次,也算熟悉了。令翊和墨家弟子在院子裡比劍,俞嬴、公孫啟和孟敬先生一塊在旁邊看。俞嬴和公孫啟隻是看,孟敬先生偶爾指點。
至於儒者鄭子敏、黃老陶子行、陰陽者閔子及一些彆的相熟的賢者士人處,俞嬴令翊也或陪著公孫啟或單獨去拜望了。
使節們和一些齊國達官顯貴的宴會自然也是要去的,比如齊相田向宴請諸國質子、使節的宴會。
宴會上,
田向待燕國質子一行與待他國使節沒什麼兩樣,客氣固然客氣,卻也帶著大國相邦的架子。令翊總擔心田向憋著壞,就連公孫啟都有些操心地時時看看其師,又看看令翊和主位上的齊相,俞嬴卻一邊跟彆的使節閒扯,一邊吃吃喝喝,跟在彆的宴會上沒什麼兩樣——而田向也確實從始至終沒弄什麼幺蛾子,讓令翊不免有些一拳打空之感。
節間,俞嬴還請皮策吃了一回酒。彆的官員封了印就是真不忙了,皮策卻依舊來去匆匆的樣子。俞嬴笑。皮策知道她笑什麼,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在其位,謀其事,總要儘力才好。”俞嬴問他可還順遂,皮策笑一下,微微搖頭。看著他比先前更瘦了的臉和臉上的舊傷,俞嬴沒有再問什麼。
如此忙了幾近一個月,節終於算過完了,俞嬴這樣的使節們終於可以消消停停地在館舍待幾日,歇歇心,也吃點清粥小菜歇歇肚腸。
其後,臨淄又下了兩場雪,等雪化了,柳條也就綠了,鳥雀啁啁,又是一年春日。
宋國質子坐車繞著諸侯館一圈,邀請眾使節去看賽馬,說是有他的馬參賽。
每年春日,臨淄的賽馬會都很興盛。一般都是臨淄的權貴巨賈賽馬,使節們少有參加的——上佳的馬不易得,使節們一般也不願在異國他鄉出這風頭,便是愛武愛馬又是強魏使節的魏溪也隻是去看,而沒弄幾匹馬去賽一賽。
宋國使者來時,魏國使者和趙國使者都在燕質子府閒聊呢——在韓國使節歲末宴席上,魏溪和柏辛拚酒,這回柏辛沒有尿遁,結結實實把自己喝醉了,對著棵樹又哭又笑喊老師,誰勸也不聽。魏溪嫌他丟人,跟令翊硬把他架走的,此後魏溪和柏辛就又是可以相約吃飯、閒逛、看賽馬的友朋了。至於這友朋能友到什麼時候,俞嬴覺得,主要看魏國和趙國什麼時候再打起來。
宋國質子笑道:“可巧諸位都在,省得我一家一家地跑了。這回潭有馬參賽,諸位尊使一定要去。”
魏溪先拊掌笑道:“還得是公子你!溪一定去。”
趙使柏辛也笑著答應。
宋國質子又笑問燕質子一行:“公孫和將軍是必去的吧?太子太傅呢?這是一年裡最好的時候,不出去逛一逛,可惜了。”
啟有些希冀地看向俞嬴。
俞嬴笑道:“令將軍陪公孫去。後日恰有楚國士人占季圍等來訪,俞嬴不好失約,這次是去不得了,著實遺憾。”
宋國質子點頭笑道:“也無妨,又不是賽這一回。下回潭再有馬比賽時,太子太傅再去。”
俞嬴忙道謝。後日有楚國士人來訪是真,俞嬴不太喜歡看賽馬也是真。
這種時候,自己騎馬在原野上小跑兩圈、享受清風拂麵是很好,但是看彆人賽馬就沒什麼意思。俞嬴也不喜歡看鬥雞鬥犬,其實她對大多賭賽都沒興趣,六博之類沒一樣玩得好的。從前田向曾笑她,說是因為她把賭性都用在了正事上……
令翊和公孫啟都去看賽馬,府裡難得這樣清靜,俞嬴一邊等著楚國士人占季圍,一邊勘校
書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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